凤阳文苑

茉莉

发布时间:2025-07-31 10:00阅读次数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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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,暑气把院子蒸得发亮,茉莉却在此时开了。白朵藏在浓绿里,像谁把碎月撒进叶间,风一过,香气先漫出来,再慢慢渗进窗棂、书页、发梢。那味道不甜不烈,只带着一点凉,像井水湃过的瓷盏,触手便静。
江南旧宅,多半有它。粉墙黛瓦间,一枝探出,整条巷子便活泛了。早年间,卖花人挑担穿巷,一吆喝,姑娘、媳妇、老太太都掀帘出来,买三两朵,有的簪鬓,有的夹书。花小,却压得住闷热,也压得住浮尘。
宋人杨万里说它“娇羞不肯入盘盂”,的确如此。供在案头,它局促;任其长在枝头,它倒自在。风来,它点头;月照,它吐香;无人看,它也开。这份不讨好,让它有了“骨头”。
外婆叫它“玉玲珑”。傍晚,她端着搪瓷盆,踮脚掐花,只取半开,说全开就老了。第二天清晨,我书包里便多了一方手帕,里面裹着三五朵,走一路,香一路。那时只道是好玩,如今才知,她把清风递给我,也把“做人要干净”的叮嘱藏给我。
文人爱它。白居易折两枝,叹“不似人间有”;李渔干脆拿它熏茶,说茶味被它一提,竟带出山泉气。他们爱的,是那一股不肯随流俗的静气。任窗外车马喧阗,它只管开自己的,像深山里读书的小童,听见雷声,也只翻过一页。
它的花期短,一朵只开三两日,可它不急,谢了,新的骨朵又接上。像老匠人做活,不紧不慢,日日有交代。于是整个七月,院子始终浮着一层薄香,像给暑天披了纱,再毒的日头也被它滤得柔和。
旧时女子簪花,茉莉最相宜。乌发间一点白,走路时,香便在后颈若有若无,自己闻不到,旁人却忍不住回头。那一点小心思,比胭脂更久长。如今街市也有卖,用细铁丝串成镯子,买一串,香一个黄昏。次日清晨,花瓣发黄,香气却留在腕上,像不肯散场的戏。
茉莉的香,是熬出来的。烈日越毒,它越清醒;人声越杂,它越安静。它不借颜色取胜,白得几乎寡淡,却用气味说话——不是命令,只是告知:我在这里,不吵,也不走。
我想,人若像茉莉,便不怕酷暑,也不怕寂寞。不必艳压群芳,只需在自己的枝头,把日子过成一缕清香。有人来,欢迎;无人来,也照常开放。等秋风一起,花谢了,香仍留在衣袖、书页、茶汤里,像一句旧话,偶尔想起,心头一软。
于是,在每个被蝉声烤得发白的午后,我总爱去院中站一站。看它不言不语,却将盛夏的喧嚣一层层削薄;看它不争不抢,却把最澄澈的凉意交给人间。那一刻,我明白:所谓风骨,不过是肯在最热的时候,守住最干净的香。
来年七月,茉莉还会开。风一起,香气便替我回答——我在这里,清清凉凉,与岁月两不相欠。(作者:袁家莉  2025年7月30日《滁州日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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