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阳文苑

修收音机的老人

发布时间:2025-12-11 10:53阅读次数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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巷子深处,有一个极不起眼的修理铺,门口挂着一块边缘卷曲的木牌,用毛笔写着“各种电器修理”几个字。铺子里的老人总是坐在那张堆满零件和工具的木桌前,鼻梁上架着一副用白线缠着腿的老花镜。
那天,我抱着一台老旧的红灯牌收音机走了进去。那是我外公的遗物,外壳有了裂纹,调频的旋钮也失灵了,只能发出滋啦啦的噪音。母亲几次说要扔掉,我终究没舍得。
“老师傅,这个还能修吗?”我问。
老人接过去,他的手干瘦,布满了深色的老年斑和一些细小的划痕。他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将收音机轻轻放在桌上,插上电源,打开开关。一阵嘈杂的电流声立刻充斥了狭小的空间。他并不烦躁,反而微微闭着眼,像一位老中医在听诊,从那片混乱的噪音里捕捉着病症的源头。
“能修。”良久,他睁开眼,只说了这两个字,简短而肯定。
然后,他便开始了。他用螺丝刀小心地卸下后盖,露出里面密密麻麻、布满灰尘的元件。他没有急着动手,而是拿起一个棕色的旧皮囊,里面是各式各样、从小到大排列的螺丝刀、镊子和焊笔。他取出一把小刷子,开始轻轻地、极其耐心地拂去积攒了数十年的尘埃。那动作不像是在工作,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。
我站在一旁,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忙碌。他用万用表的表笔在电路板上一点点测试,寻找那个断裂的、或是衰老的节点。时间仿佛在这里被调慢了流速,店里只有旧式台灯发出的昏黄光线,以及电烙铁偶尔接触元件时发出的细微“呲”声,伴随着松香略带苦涩的独特气味。
“老师傅,不着急,我过几天来取也行。”我忍不住说,觉得自己的在场似乎打扰了这份专注。
他抬起头,从老花镜的上方看了我一眼,眼神平静而深邃。“东西老了,就像人老了,不能急。”他慢悠悠地说,“你一急,它就‘害怕’,就更找不到病根了。”
我愣了一下,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,在一个凡事求快的世界里,习惯了即时的回应和高效的解决方案。而在这间充满旧物气息的小店里,“慢”不仅是一种速度,更是一种哲学,一种对老化生命的尊重与体谅。
他不再说话,重新埋下头去。我发现,他对待每一个小小的电容、每一条纤细的线路,都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郑重。他不是在征服它,而是在与它交流,引导它,帮助它恢复与这个世界的连接。
终于,他完成了最后一处焊接,用酒精棉轻轻擦拭干净,然后将那枚饱经风霜的塑料旋钮,小心地拧了回去,再次插上电源。
这一次,旋钮转动,在一阵细微的杂音后,一个清晰、圆润的男中音蓦然响起,正在播报着午间的新闻。那声音洪亮而稳定,仿佛穿越了时光,将这个小小的店铺瞬间填满。
我惊喜地看着那台重新歌唱的收音机,又看看老人。他脸上依然没有太多的表情,只是那纵横的皱纹里,似乎舒展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。
“多少钱,老师傅?”
他摆摆手,“换几个小元件,不值什么。让它接着响吧,好东西不该成了哑巴。”
我抱着修好的收音机走出小店,身后又传来了不知修理何物的细碎声响。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。我放慢了脚步,怀中的收音机传来悠扬的老歌旋律。
我忽然明白,他修复的,不仅仅是一台机器发声的功能;他守护的,是一段可能随之逝去的记忆,是一种过往生活的温度,是一种在“废弃”与“更换”成为主流的时代里,近乎固执的“珍惜”的立场。
在这个迅速迭代的世界里,那位沉默的老人和他的修理铺,静静地告诉我:有些东西,值得你花时间耐心地去寻找那断裂的节点,然后温柔地把它接上。(作者:贺源 2025年12月10日《滁州日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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